一位驻藏侦察兵的真实回忆录（第二章）

一位退役解放军侦察兵关于他在中印边境实控线沿线（2020-2021）高强度服役经历的回忆录，将分为多个章节。我分享此文的目的是向下一代年轻人展示他们在历史书中将读不到的内容：在世界上最棘手的边境地区军事对峙的顶峰时期，中印双方的损失、医疗和生理问题以及持续不断的心理战。（如需转载请务必提前联系满洲评论在线杂志社： Vishjustice@gmail.com）

第二章——午夜警报 - 2020年6月16日零点，在西藏阿里海拔高于4500多米的营地，警报声划破了睡梦，让我们进入高度戒备状态。这是最高级别的战备状态——一级。任务是什么？立即部署到中印边境实际控制线。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如下：

刺耳的警报声告诉我们：这并不是一场演习！我们的肾上腺素在飙升。在稀薄的空气中，即使只是站着也感觉像在锻炼——但平日里的训练还是坚实有效的。不到12分钟，整个营的全体队员，就做好了战斗准备，虽然寒风刺骨的踉踉跄跄。感觉上我们排长安排的每一次特训都是为了今晚。形势很严峻：印度军队已经前进，违反了之前的脱离接触协议，在争议土地上建立永久性哨所。总指挥部铁令：我们必须前进，增援我们的边境部队，并且——在不挑衅的情况下——向全世界表明，这仍然是我们的领土。 

指令清晰而明确：速度要快，保持隐蔽。这意味着不能开头灯，关闭无线电，车窗全部涂黑不能反光。我们手忙脚乱地准备装备——装满弹匣，收好防爆棍，检查并加密无线电。 

每位士兵都要再次检查确认是否携带了高原药品、防寒外套和个人医疗包。每人最多携带30公斤——包括武器、4个弹匣、防暴棍、口粮、水、生存装备，以及能够熟练背诵边境协议的脑袋。海拔4500米，这重量可以压垮你了。

车辆在星光下驶出——甚至月亮都还没升起。我们的车队沿着小路缓慢行进，每当印度的无人机或美国间谍卫星有可能飞过头顶时，就立刻停止不动。加伪装网，发动机熄火，一片诡异的寂静——然后，随着“前进”的低语解除危险，大家继续上路。

无线电通话要求扼要并编码，甚至近乎猜谜般的简短。我们都是用暗码交谈。一句不慎就可能会暴露给窃听者我们的位置，所以总是说“已到”和“路黑”。你要学会认认真真地倾听。

我们越往前走，道路就越崎岖。甚至无路可走了。卡车停了下来。从这里开始，我们要徒步前进——背着背包、步枪和那些防暴棍，每一步都让我们更接近于实际控制线……也更接近于未知的领域。

我们分成了每三个人一个火力小组：分别负责侦察、通讯、卫生/工兵。每组人员能够在通讯中断时独立行动。我们部队的领导水平不仅仅来自于肩章——在这里，指挥能力关乎于随机应变和坚韧不拔的毅力。   

接下来的五公里简直是噩梦。冰川地貌展现在我们眼前。黑暗、刺骨的寒风、冰封的溪流，以及严重的缺氧。我们每走一步都要小心脚下是否有冰裂缝。星光此时看起来冰冷微弱。

我们的装备既现代又古老：背着突击步枪，防寒的无线电，但手里却拿着那些防暴棍（钢管）。交战规则规定，除非必要，否则禁止开火。防暴棍的作用是阻挡、推回、压制——但不能开火交战。  

很多人对“钢管战”不屑一顾，但现实呢？明知敌人装备相似, 在进入射程时真的开火需要很大的勇气。在5000米高空行进，每个动作都慢了下来，每个错误都会被疲惫和心里上的焦虑放大。

那天晚上，我们行军时，所有的时间感都消失了。头盔上的照明灯要关掉，靴子在冰面上嘎吱作响，呼出的气息在巴拉克拉瓦盔式帽里弥漫。我们的世界似乎变小了：一个火力小组接一个火力小组，跨越冰碛，眼睛警惕地注视着任何异常的动静或一闪而过的影子。 

在实际控制线的边缘，山谷延伸至一片开阔的高原，双方的光学仪器, 卫星和无人机都在互相监视彼此。我们的小队悄无声息地收拾着沉重的装备，准备防御工事，在冻土层以上挖掘，祈祷着不会发生“钢管战"。

在那寂静的几个小时中，战友们的情谊似乎更加密切了。有点冻僵的手指偶尔会拂过口袋里的照片，或是摸索着治疗高原反应的丹参药丸。有人低声说了句关于印军衣服的笑话——这玩笑虽然乏味，但却让我们保持了清醒的头脑。 

黎明时分，我们到达了指定位置。没有人员伤亡，也没有装备丢失。我们大口呼吸着冰冷的空气，然后开始了接下来的艰苦工作：筑垒、侦察，为接下来的日子——以及即将到来的对抗——做好充足的准备。 

对于看新闻联播的人来说，这只是一场“边境对峙”。而对于身处边境线的我们来说，这是令人窒息的寒冷，是对兄弟连的信任，以及一个小小的失误就可能引发战争——但是，无论胜败，我们的故事以及真实死伤的人数，也许永远都不会出现在新闻联播中。 

冰川行军改变了我们所有人。我们变得安静，更加坚强，更加懂得汗水、纪律，以及在黑暗中拉你一把的真情。随着太阳的升起，我们都知道，真正的考验——或许还有更多难熬的夜晚——尚未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