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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说儿啊想唠唠

秦树忠

儿啊,娘想跟你唠唠——


我这一辈子,天生听不见人声。

别人在院口嚷嚷、庙里敲鼓,我只看见唇在动、灯在晃,耳边一直是静的。

小时你们兄弟围着我拍肩膀,我猜你们想吃什么、要去哪儿;

猜对了,你们拍手;猜错了,你们急得直跺脚,我就摸摸你们头,再猜。


咱家穷,好在你们懂事——

大哥高高的,一张嘴就替娘说话;

你淘气,偷走梳妆盒里的零钱,也没叫娘恼,心想:孩子嘛,手痒一次就记住了。


后来,大哥穿新军装走了,娘看着他背影,感觉像燕子钻进云里,再没飞回来。

你回家说,他……娘没听到枪声,只看到你抹眼泪——


那一晚,灯油点到见底,窗纸被风扯得哗啦啦,我知道天塌了:

可娘耳里一片静,静得像深井,再大的雷也传不进来。

我只摸着你肩膀,让你别跪太久,膝盖要留着走长路。


老来我住进养老院,腿脚慢,心里念的还是你们几个。

骨折进了医院,你从北京奔回来,喂我粥、翻我身;

我看见你眼圈通红,却没法告诉你,

压在背后的灼痛,比耳朵听不见还难熬。

医生摆手,我没听懂;

你女儿提充气垫,被拦回,我也没听懂。


那张普通床垫像硬板,把我一点点压进黑夜。

可我还是不怨——

不是不知道疼,只是怕你更疼。

我看着你守夜的背影,想:

只要你在,疼也不算什么。

只要你以后活得挺,娘在不在,都不算什么。


那天夜里,我看见窗外月亮,像咱家旧油灯的火苗。

我伸手想摸,却浮起另一盏灯——

那是你此刻握在手心的光:

写字、奔走、据理力争,用自己的声音替娘说话。

我听不见,可我看得见:

那光一点点亮过田埂、亮过病房、亮到你如今栖身的新土地。


儿啊,

别再怪当年偷钱的自己,也别再跪着背负我的痛。

娘已经把那张硬床、那年枪声,一并交给土地;

剩下的,是你要抱紧的生活——


早起喝碗热汤,记得垫层柔软的褥子;

有人把人情当生意,你就把公道写进字句;

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娘在静里,也听得见。


——你那永远听不见,却一直看着你的娘


(我母亲一生聋哑,重度不可交流。我们母子没有什么话语,都是手势,比划,表情...此为梦到娘想说。)

2025.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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